晌午時分,磅礴雨勢似漫天黑幕,將天地萬物籠罩其間。
淅瀝雨聲挾著山風(fēng),透出一股蕭瑟的氣息。
「是我不好……我不該留小姐獨自一人……」?jié)崈航淮虑榈慕?jīng)過后,不斷地哽咽自責(zé)。
她忍著身體的僵冷,堅持不讓人帶她下去更衣。
夏家二老知道潔兒對夏賦悠的照顧與付出,根本無心責(zé)怪,會發(fā)生這種意外,誰也不想的。
「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,我親自帶人去找!」夏衍心里很焦急,擔(dān)心再拖下去妹妹沒事也會變得有事。
夏衍一聽到妹妹可能是為了替妹婿找藥草而失足落山,心里的火更熾。
事情發(fā)生的第一時間,潔兒慌忙中只記得先請寺方幫忙找人,再請寺方聯(lián)絡(luò)附近的夏府,最后她才想起小姐已是齊家的媳婦,趕緊再差人到齊府報信。
這一折騰下來,待齊少覺趕到嵩靈寺時,又耗了一段時間。
「你這該死的渾球!」夏衍一看到齊少覺,二話不說,鐵拳直揮,一拳便打中齊少覺的左頰。
齊少覺暗咒一聲,吃痛地拭去唇角的血,并不怪夏衍的沖動。
這一路上,他一直在思索夏賦悠在他心中的份量。
當(dāng)齊少覺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永遠失去她的同時,他終于看清自己的心意。
他對她不只是憐惜,不是因為憐憫她是個瞎子,才會心甘情愿被她左右。
他愛她,不想失去她!這個念頭在齊少覺腦中反復(fù)輾轉(zhuǎn),一直到現(xiàn)在,他的思緒還有些恍神。
夏衍見他打不還手的窩囊模樣,以為他是默認自己的罪行,心里的怒火更熾。
他伸手拽住齊少覺的衣襟,陰沉冷肅道:「如果悠兒有什么三長兩短,我一定拿你的命抵!」
「要算帳我隨時奉陪,現(xiàn)在有誰可以告訴我,悠兒的情況是怎樣?」夏衍的話讓齊少覺的心紛亂不已,他穩(wěn)住波動的心緒,冷靜地問。
「天知道情況是如何!」夏衍冷啐一聲,轉(zhuǎn)頭對父親道:「我們繼續(xù)找,寺里會給我們?nèi)耸稚系膮f(xié)助!
齊少覺無視夏衍的敵意,他將眸光落在一旁狼狽不堪的潔兒身上,正想開口,潔兒卻突然出聲。「姑爺,昨晚小姐和我談過『五稀草』的事……」
「關(guān)五稀草什么事?」齊少覺擰起眉,不解地問。
「這一帶是五稀草的產(chǎn)地,由于這附近屬于嵩靈寺范圍,很少有采藥人會來到這里。當(dāng)年為了悠兒的眼睛,她吃過這一味藥。」夏夫人替潔兒接了話,她覷著女婿抑郁擔(dān)憂的臉色,心里稍稍寬了心。
現(xiàn)在她最擔(dān)心的是女兒究竟平安與否,夏夫人神色黯淡地轉(zhuǎn)動佛珠,在心里暗自祈求佛祖保佑。
「難道……她是為了『善濟堂』?!」齊少覺握緊拳頭,身體所有的力量都被張狂的怒火給抽走。
原來娘子把他說過的話,都記在心里。
她為他的憂而憂,為他的喜而喜……他從來不知道,自己在妻子心里占有這么重的份量。
她愛他,用一種含蓄委婉的方式愛著他!
他知道夏賦悠溫柔婉約,卻不知道她對自己的感情這么深摯悠遠。
她從來沒對他說過,卻一直以她自己的方式愛他……這認知強烈沖擊齊少覺的心。
「不!可能是有人把小姐推下去的!?jié)崈合肫鹪诠伴T前撞到的姑娘!敢晃淮虬缑榔G的姑娘撞了我一下……她神情看起來十分慌張,當(dāng)時……我正納悶,怎么會有其他人出現(xiàn)在后山……」
潔兒的話在齊少覺耳邊盤旋,惶恐伴隨打在他身體上的雨滴,沁入胸臆、逐漸擴散。
他沒辦法思考、沒辦法呼吸,腦中反復(fù)浮現(xiàn)一個訊息,不管他當(dāng)初娶她的打算如何,不管她是不是一個瞎子──他愛上她了。
夏賦悠──他的瞎眼妻子,以一種他難以抗拒的方式,占據(jù)他的心靈,控制他的情感,讓他的心回到最原始的純凈。
齊少覺轉(zhuǎn)過身,打開門便往外沖了出去。
從小到大,他沒這么害怕過,心里唯一的聲音是祈求。
老天爺!別讓我失去她!
*
冷冷的雨落在樹梢,一點一滴打在她的衣物上,滴滴答答的節(jié)奏喚醒了夏賦悠昏沉的思緒。
她在哪里?為什么她會有這么不舒服的感覺?
痛苦地嚶嚀了一聲,夏賦悠睜開眼,她感覺到全身上下都很痛。
四周好安靜,靜得她能聽到冷風(fēng)拂過枝葉發(fā)出窸窣的聲響,當(dāng)枝椏上的雨水隨風(fēng)曳晃落下時,她被灑落在身上的冰冷給嚇醒。
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?
夏賦悠記得自己最后的印象是在嵩靈寺后山……
夏賦悠微微蹙起眉,伸出手虛弱地在四周摸索,卻被身旁的枯枝給刺痛。
她猛地縮回手、含住指尖,嘗到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化開,瞬間,恐懼向她襲來。
「我不能待在這里,我……要回去……」她知道很困難,但還是得走,她不能死在這里,她還有好多、好多話等著向齊少覺證實。
但事與愿違,當(dāng)她吃力地撐起身子,天旋地轉(zhuǎn)的感覺讓她眼前一黑,她又倒回原來的地方。
夏賦悠連試了好幾回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僵冷的四肢已經(jīng)完全感覺不到痛意。
她頻頻眨動雙眼,早已習(xí)慣眼前的黑暗,加上耳邊沒有任何聲響,無法讓她推算現(xiàn)在是什么時辰?
入夜后,她活下來的機會將更加渺茫,密林里出現(xiàn)任何一種兇猛的動物,都可能會要了看不見的她的小命。
她只是個瞎子……假如老天想要取她的性命,她也無力抵抗,只能屈服。
當(dāng)一顆晶盈的淚珠滾落雙頰時,她被滴在手背上溫?zé)岬臏I嚇到了,愣了半晌,她揚起唇自嘲地想,或許多流些眼淚,會讓自己溫暖一點也說不定。
沒想到她竟是為了取暖而流淚,而不是為自己的悲慘而哭泣?
突然間她覺得好累,輕掩上眼,讓所有的感覺隨著眼淚緩緩脫離她的思緒……
這一刻她反而感到非常地平靜。
。
鼻息間沁入熟悉的氣息,是微微的檀香氣味。
夏賦悠揚唇微笑,猜想自己是在作夢,還是已經(jīng)升天了?要不然她的身體為何如此溫暖,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安心舒暢。
「悠兒、悠兒!」齊少覺感覺到懷里的人兒嚶嚀一聲,忍不住頻頻呼喚她的名字。
剛尋到她時,他心里的震懾與恐懼久久揮之不去──
夏賦悠就像個被丟棄的布娃娃,枯葉、雜草成了她發(fā)上的裝飾,泥濘污了她的衣裙,無情枝椏勾破她的外衫;裸露在外的肌膚遍布血痕,瑩白若玉的額際被撞了個口子,傷口烏青、仍沁著血。
齊少覺不知道她是暈了,又或者是……他不安地打了個冷顫,迅速摒除心中不祥的感覺。
他眉目肅穆,心中揪痛不已,沒想到自己也有為人心痛的這一天?
齊少覺一言不發(fā),立刻將她毫無生氣的身軀緊擁入懷。
自責(zé)、愧疚、心疼在他的胸中翻騰,交織成說不出的沉痛。
他是她的夫,卻沒有盡到保護她的責(zé)任,也始終不了解妻子的一切。
他們的相遇是偶然、結(jié)縭是出自他的私心。
相處的時間太短,他甚至沒有機會好好認識自己的盲妻呢!
這是他頭一回如此渴望了解一個人。
「悠兒,拜托妳醒醒!給我一個可以補償妳的機會!过R少覺的唇抵著她冰冷的肌膚,沉重地反復(fù)低喃。
兩人就這樣在蕭瑟的松林中相互依偎,細雨不知何時已然停止─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