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道那夜到底有多少人聽到她恬不知恥的哀號。虹恩沮喪地在荒涼頹廢的花園中漫步,一個人賞雪,這次也沒法子再縮在棉被里逃避現(xiàn)實。因為阿爾薩蘭已經(jīng)提出聲明,倘若敢再這么做,他會燒了她的錦被,由他的身子來接替,替她暖床。
“野蠻人。”
輕柔的白雪細細拂掠她火紅的粉頰,無聲無息,融入大地。
他是不是想把她訓(xùn)練成像風(fēng)花雪月的女人?他當(dāng)年是不是正是如此對待她們?當(dāng)她好不容易硬著頭皮,向一直對她疏離排斥的風(fēng)
花雪月請示這點時,立刻引起公憤——
“你什么意思,特地拿這事向我們炫耀嗎?”
“少故作虛心求教狀,你骨子里明明就打著特地上門示威的主意,還敢裝白癡!
甚至還有人被她氣哭了。
“別以為王爺對你特別,你就可以獨霸他一輩子。你對他而言,不過是個新鮮貨,熱頭一過,遲早會膩!
“你何必專程來譏笑我們這些可憐人?名分你有了,王爺你也占走了,還想怎樣呢?”
就這樣,把她七葷八素地給轟出來。不明白的事,她還是不明白。
這個家的每個人,似乎都很排斥她。她一直努力地想要改善,結(jié)果弄得滿頭包。屢敗屢戰(zhàn),當(dāng)安神父這樣鼓勵她時,她還志得意
滿地表示頗有同感,而現(xiàn)在,她的力氣已經(jīng)快要枯竭了。
她以為這里會是她長居久安之所,她真正的家、最終的歸屬。她是不是想得太美了?遠方長廊角落邊的一個佝倭身影引起她的注
意。
“二總管?”
他像被逮著的偷兒似的,立刻自腳爐上跳起來。
虹恩看看腳爐,瞄瞄二總管。他一想到之前曾悍然打退她替下人加頓消夜、多發(fā)腳妒炭結(jié)的提議,立刻狼狽地惱火大罵——
“我只是年紀(jì)大,天一變就犯手足酸痛的毛病才用腳爐取取暖,沒別的意思!
“我也沒說你有別的意思!彼袣鉄o力地垂頭嘆息,準(zhǔn)備轉(zhuǎn)身!皩α耍偣埽@幾天我家里有派人上門來過嗎?”
二總管繃著臉瞪她許久!安恢。”
“那有沒有人托了什么東西來給我?”
“我哪曉得!
“你不是總管嗎?”
“我只是總管,又不是玉皇大帝,什么事都一清二楚!”
虹恩也懶得再教育,說了只是白費力氣,微微點頭便向冷清的枯林離去。
“呃……”二總管原想說些什么,卻在她回頭的剎那全吞了回去,僵出一副冷傲表情。
“要治酸痛,光用火烤沒有用,你有空差人到城西石家藥鋪,請石五哥來替你推拿吧。他推拿手藝很好,對風(fēng)濕極有效。”
“我又不是什么名流巨賈,哪請得到那種京城名手替我推拿!焙。
“告訴他,是蘭王府的虹恩請他來、他就會到!
二總管還來不及說些什么,小小的身影便已落寞遠去。他不是不肯告訴她娘家親戚上門的消息,而是王爺有令,誰也不敢違逆。
更何況,人現(xiàn)在正在王爺書房里
“虹恩要你替她弄這些做什么?”
一整包修改過的精繡錦袍被阿爾薩蘭開腸剖肚地癱在桌上,彷佛企圖搜出其中私藏的罪證。他冷淡地一張張抽換著手中丑不拉嘰
的圖稿,全是教人如何梳理發(fā)合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,我只是照虹恩交代的去做。”禧恩抖成一團地回應(yīng)。
“她就交代你這些?沒別的?”
“沒有,真的沒有。”禧恩快被他輕柔的質(zhì)詢嚇出肥油!八祥T那天我早就睡了,話是托我家者門的仆役傳達。她就只這兩樣
而已,其他的我全不知道!
看著桌上一件件修改為虹恩嬌小尺寸的衣袍,憶及上回帶她出門前對她儀容曾有的抱怨,阿爾薩蘭驀然頓悟——
裁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蘭福晉了,我不希望目為自己處置不當(dāng),而害你被人在背后指指點點。
雞婆的小丫頭,盡會多管閑事!
禧恩被他突然憤甩圖稿的狠勁嚇一大跳,大氣都不敢喘一口。真可怕,要不是虹恩舍身代嫁,這個恐怖男人就是她丈夫了。一輩
子跟這喜怒無常的猛獸在一起,一輩子被籍制在她陰森邪門的氣焰下……禧恩的寒毛都豎了起來。
“你想托虹恩探什么消息?”
禧恩當(dāng)場僵住,瞪向他面窗遠眺的巨大背影。
“沒……沒探什么消息啊,就只是替她送東西而已!
“是嗎?送得還真是時候。”
他怎么知道?“哪有……這……這些衣服和圖稿花了我好大心血——”
“才能趕在初一前夕特地送來?”他側(cè)臉悠悠一笑,令禧恩渾身血液凍結(jié)。
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……”
“那就說些你知道的吧!彼麧u慚沉淀回慣有的冷魅態(tài)度——每次一思及那個小苯娃,就搞得他情緒失控。
“每月初一,斷頭殺手總會砍下一名少女的腦袋,這事你大哥應(yīng)該說過很多遍了吧?”
“我……不清楚我大哥的事!
“卻很清楚他要你傳達給虹恩的回信!彼料聹睾偷男θ,眼神一銳。
“說。”
禧恩抖得差點癱軟在地!拔掖蟾纭徽f……要虹恩留意一下身邊的人。他很想念她,也……很擔(dān)心她,所以想找機會見見
她,順便和她談?wù)劶依锝鼇淼臓顩r……”
留意身邊的人?
阿爾薩蘭轟走禧恩,立刻沖往虹恩的院落。
那一家子全是無恥廢物,成天盡想利用虹恩替他們的臟事護航。偏偏那個小混蛋一腦子爛豆腐,給人賣了還熱切地替人算錢,白
癡一個!
行經(jīng)大半庭院,一陣警戒涌上心頭,似乎有什么不對勁。
虹恩不在府里,他直覺地感應(yīng)到。人呢?
“來人!”阿爾薩蘭沿著虹恩的院落方向一路怒喝,不見此處隨從上前因應(yīng),反倒招來遠處的護院趕來應(yīng)侍。不必進入虹恩房
里,他就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事——被塞在暗處的隨從尸體已然說明一切。
他還是慢了一步!
※ ※ ※
“你們確定能及時送我回來嗎?云這么厚,恐怕快有大風(fēng)雪了!焙缍髟诩柴Y的馬車內(nèi)焦急追問。
“格格別擔(dān)心,一切大貝勒自有安排。”快馬馳騁的侍衛(wèi)們一邊哄勸,一邊火速趕路。
大哥到底有什么“生死攸關(guān)”的事,竟花錢買通蘭王府侍衛(wèi)趕投胎似地帶她出來?是不是阿瑪?shù)纳眢w又出狀況?還是額娘出事
了?或者是她出嫁后家中無人負責(zé)打點年節(jié)送禮的人情程序,使得家人得罪了同僚,惹禍上身?
“奇了,怎么還出不了城?”
五名護在馬車周圍的侍衛(wèi)愈奔馳愈納悶,似乎老在同一處荒郊野地打轉(zhuǎn)。
細雪紛紛落下,逐漸綿密,融在地上的雪水像泥沼般黏抓著一行人的馬蹄,拖得他們無法加速前進。
“不行,照這樣下去咱們會繞不出去,回克勤邵王府請大貝勒另行定奪吧!
另外四人應(yīng)聲同意,便決定掉個方向離此詭異之地。
“怎么了?”馬車突然轉(zhuǎn)個大彎,晃倒虹恩。
“格格請放心,小的現(xiàn)在正要——”
一陣似風(fēng)的呼嘯聲襲來,仿佛伴隨著吹落球果的微響,一切又歸于寧靜。
“你們正要怎樣?”怎么不說話?
她奇怪地聽著馬蹄,卻不聞回應(yīng)。
“喂!”
為什么都不出聲音了?她焦急地掀起簾子,只見前方馬夫姿態(tài)怪異的背形。哪有人這樣騎馬的,整個上身都伏到馬背上去了,這
樣怎么看路?
“你怎么了,不舒服嗎——”
她才向處伸出小手,立即被側(cè)邊一只大掌將她整個人猛然拉出馬車外,狂暴而迅速地卷至另一匹飛馳的馬背上,硬被埋頭壓入一
副硬黑胸懷。
放手!這是在做什么?是誰?
她頑強地推打反抗著,拒絕如此無禮冒犯的舉止。雖然不具任何攻擊效用,卻使得馬匹馳騁得愈發(fā)暴躁。
“不要亂動,虹恩!”
阿爾薩蘭?完了!
她慌亂地在他胸膛的壓制下咕噥解釋,否則他的疑神疑鬼,鐵定會惹出另一波戰(zhàn)役。
“放開我,我快不能呼吸了。”難過的嬌嚷全悶在他懷里。
“別看!彼矊⑺貞焉钐帀合拢祚R奔騰,無視風(fēng)雪的狂舞。
他在干什么?虹恩的腦門快被憋爆了。
直到十多哩路之后,阿爾薩蘭才放慢馬步,松開虹恩讓她喘息。
她發(fā)誓,如果他再這么動不動就整她以溢心頭之恨,她絕對會……她一定要……嚴正地對他發(fā)出強烈警告,這已是她所能想出最
激烈的抗議行動。
“你這么做……實在很過分!笨,喉嚨干嘶得幾乎出不了聲!拔疫@次可沒有不告而別,我在房里留了張字條,也交代過侍衛(wèi)
要轉(zhuǎn)告你——”
“閉嘴!”想到自己的下屬竟然背叛他,突然間,全世界的人都變成了不可信任的混蛋。“我不要再聽你屁話連篇。”
她拒絕接受他的任何威脅。“你必須要聽,因為我說的是實話,我從沒騙過你!
“你聽不懂我的話嗎?”他粗暴地籍住她的下巴。
“是你聽不進我的話。放我下去,我要跟他們?nèi)ヒ娢掖蟾!?br />
倏來的火氣差點沖爆他的額上青筋。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老被她攪亂了情緒與步調(diào),也許是她太笨,是他見過的人中笨得會令人吐
血的絕頂愚蠢,才會讓他如此反常。
“你不會去見你大哥。”
“我會!币娝潇o平和下來,她趕緊乘勝追擊!拔沂枪饷髡蟮娜ズ退勔隆!
“什么要事?”
“喔,我也不知道,可我大哥傳來的消息確實是說有生死攸關(guān)的要事。”
他慢慢地握回馬鞭,省得雙掌會掐在她脖子上。
“什么樣生死攸關(guān)的事,必須讓你逃往京城外的荒郊去談?”
啊,對呀。這一張望,她才發(fā)現(xiàn)他們正由城郊返回城中。“這……我就不清楚了,不過我大哥做事向來不按牌理出牌,也許他只
是一時興起——”
“也許是別有用意,嗯!”他幾乎額頭抵額頭地狠眼輕問。
“有可能……”,他這樣……好可怕,為什么不干脆對她發(fā)脾氣?
“我以為我上回講得夠陰白了,你和你大哥已經(jīng)一刀兩斷,老死不相干!
“薩蘭,別這么殘酷,他是從小最愛我疼我、和我一起長大的兄長。”
“對,一個和你毫無血緣關(guān)系的男人。”
“你在想什么?”她驟然不悅。
“想你跟這個從小最疼你愛你的男人究竟是什么關(guān)系。”
“阿爾薩蘭——”她的憤吼登時轉(zhuǎn)為驚叫。
“小心哪,我們現(xiàn)在可是在馬背上!彼紤械乩〔铧c往后翻倒下馬的小身子,卻不拉她坐直,將她上身危險地箝在半空。
“快……拉我坐正好嗎?”剛才他是故意的!要不是他突然抽走一直讓她背靠著的鐵臂,才不會如此狼狽。
“我還以為你一直很想推離我遠一點!
虹恩難堪地氣漲了小臉,掙扎地抓著馬鞍爬起未,自己努力坐穩(wěn)。
“我原諒你,薩蘭。你沒有和家人相處的經(jīng)驗,自然不能諒解我的用意!
“我謝謝你了!边真寬宏大量。
“可是你必須要收斂你這種蠻橫自我的行為,也得試著接納我的家人。你如果不學(xué)著接納他們,你當(dāng)然也就無法接納我。”
“我干嘛要接納你?”都已經(jīng)住進他府里、成了他的人,還談什么接納!
“因為我是你的……家人啊!彼蛩蓝疾粫屗牫鏊荒蔷湓挻痰糜卸嗌。“當(dāng)然了,不只是你要改變自己,我大哥他們也
得試著調(diào)整心態(tài),不能老把你當(dāng)仇人看。這事我會好好和他談。”
“你是不是真的太閑了?”他瞇眼瞪她的神情,活像面對一盤發(fā)餿了的面條。“你就不能找些別的事來做嗎?為什么一定要事事
牽在我身上轉(zhuǎn)?為什么非得拿這些屁話跟我談?”
“這樣……會令你很困擾嗎?”
困擾?是啊,應(yīng)該是很困擾,接下來他只消一句話,就可鏟除她對他死纏爛打的惡習(xí),從此再也不會被她干擾,再也不必聽她無
用的嘮叨?墒恰
矛盾的靜默持續(xù)著,虹恩甚至聽見自己生硬咽下口水的聲響。
“我明白了……”她從沒想到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,會是個爛人的聒噪婆娘!拔視倪M的。”
她明白了什么?他甚至什么都還沒說!
接下來的路程上充滿難以忍受的寂靜。他身前的虹恩垂著頭,不知是何表情,不知是何心情。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,卻很
明白這該死的不是他要的狀況。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?
“那個……”虹恩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,一抬頭,就愕然對上他惱怒的神色。
“干什么?”
“喔,沒什么。”她馬上低下頭來咬嘴唇!拔抑皇窍氲健液孟裢酥x謝你特地出來找我。沒事了!彼芟敫嬖V她,不必
連說句話也小心翼翼,不用這么委屈地噤聲不語?墒切睦锲婀值母杏X轉(zhuǎn)移了他的注意力,從沒有人如此向他道謝。
這根本無所謂謝不謝,他只是出來追討他的所有權(quán),又不是什么震古爍今的英勇事跡,這句感謝既無聊又多余。
但他卻不由自主地收緊手臂、將她密實地貼在懷里。蘭王府外重重包圍的官兵卻打斷了這份寧靜。阿爾薩蘭不動聲色地將馬轉(zhuǎn)入
另一側(cè)胡同,抱著虹恩蹬上連綿的屋頂,觀望對面的蘭王府動靜。
“薩蘭……”
“噓!”全被包圍了。照這六、七十人的陣仗來看,他們是打算把鬼府整個給掀了,勢必逮到他們要抓的人。原來這就是虹恩大
哥打的主意,先將她掉走,再來逮他下獄。哼!
“你大哥還真會替你設(shè)想!
“什……什么?”“你自己不會看!”他這一轉(zhuǎn)眸,才發(fā)現(xiàn)箝在身旁的小人兒臉色一片慘白,抖個不停,兩只小拳頭緊緊環(huán)抓著
他的衣袍!芭聠幔扛陕锊辉缯f?”
她已經(jīng)抖得無力和他辯白。傍晚的冷風(fēng)在她四周呼嘯狂卷,似乎想將她掃跌下去,摔個稀巴爛。
“看你大哥干的好事,先是拐人,后是圍捕。你要我認這種人做親戚,豈不是教我去送死?”他故意忽略她的極度驚恐,繼續(xù)觀
看。“我們今天是無法進家門了,走吧!
他單手扛起虹恩,在屋頂上飛奔。虹恩死命抱住他的頸項咬牙閉眼,不敢想也不敢看。
他輕靈的身手像風(fēng),敏捷如影,一閃即過。她只感覺到入夜?jié)u狂的風(fēng)雪,一直轉(zhuǎn)向奔躍的疾速,除此之外,沒有聲響,沒有落地
的腳步,若不是他熾熱的體溫,她真會以為自己現(xiàn)在正被鬼扛向冥府。阿爾薩蘭以哨音喚來遠方坐騎,直奔西安門。
“薩蘭?出了什么事?”正在教堂后用餐的安神父大驚。
“蘭王府被官兵包圍。”
安神父一時震住。“你的身分……被發(fā)現(xiàn)了?”
“不是,是虹恩她大哥為了少女血案的事要逮捕我!
“人真是你殺的?”
“殺……殺什么?”虹恩欲昏欲吐的低吟轉(zhuǎn)移了他們的注意力。
“先坐下來,虹恩!”安神父連忙翻找架上瓶瓶罐罐,抓了個小盒子在她鼻前抹抹!澳闶窃趺窗阉蛇@樣的?”
“帶她上屋頂觀測一下敵我情勢罷了。”
鼻前與腦門清涼的香氣壓下了她的嘔吐感,暈眩漸漸消散,元氣也耗竭大半。
“薩蘭,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飛檐走壁。你單獨行動時,任性無妨,當(dāng)你身旁帶個人時,就得多為對方想想!
“虹恩,真有那么難過嗎?”他癱在大椅上仰頭冷睬,一副流氓判官審案的調(diào)調(diào)。
“我還好……”只是氣若游絲。
“你看。”他馬上向安神父無賴地挑眉!拔铱蓻]有強人所難!
教堂前方拍門的聲響中斷了安神父的教誨,一開門,立即閃人一個黑影直沖薩蘭跟前。
“王爺,事情不好了!笔嵌偣堋
“我知道官府包抄的事!
“更糟的是,御貓貝勒、無卿貝勒的府臺外也有官兵埋伏,一有可疑人物現(xiàn)身,不僅會當(dāng)場被捕,還會牽連兩位貝勒爺!
阿爾薩蘭終于沉下臉色。
“對方是怎么知道他們倆與這件事有關(guān)?”
大伙的視線不約而同斜視至虛脫的虹恩身上,她尷尬得不知如何辯解。
“王爺,怎么辦?您若無法和元卿貝勒取得聯(lián)系,一切計劃就全完了!
為避免走漏消息,壞了少女陣的法陣,阿爾薩蘭向來都在初一當(dāng)夜,才得知要砍的是哪家少女的腦袋。如今他進不了元卿府第,
如何探知目標(biāo)為何?憑他的功力,潛入元卿府第不成問題,麻煩的是,這等于讓對方有機會證實他們確實是一伙的。
“你們要不要改天再行動?”虹恩忍不住插嘴。
“好啊,改天行動,隔日就可以替元卿送終!
“什么?”她不懂薩蘭到底在密謀什么,但這副自嘲的淡漠笑容顯示著事態(tài)嚴重。
“王爺初一若不按時行動,元卿貝勒的法陣就會被破解,后果就是布陣的人會喪命。”
虹恩不懂什么法陣、什么計劃,但詭異的邪氣已然彌漫四周。阿爾薩蘭每月初一究竟在做什么?真如大哥所說的,在砍人頭嗎?
“這一切,全托你的福啊,虹恩!
虹恩大驚!拔也]有把你們的關(guān)系告訴大哥!”
“我也沒這么說。不過我很慶幸沒聽你的吩咐,接納你大哥那個王八蛋,否則我現(xiàn)在早被他逮人牢里,嚴刑逼供!
“他不會那么做,除非……”她的喉頭突然異常緊繃。“人真是你殺的?”
整座偌大空間充斥著這句再輕柔不過的細語。
她不敢問出回,他卻已由她的眼瞳看見疑惑。告訴她吧,讓她見識一下現(xiàn)實的殘酷,讓她自天下太平的美夢中清醒,讓她再也沒
有蠢笨的活力、滿腦子無聊的使命,讓她徹徹底底看透世界的丑惡與劣根性——最后,變成和他一樣的人。
“我不希望因此害元卿喪命。”
虹恩一愣,看見薩蘭臉上有著同樣的錯愕,仿佛也被自己突來的坦誠震懾。
這份回應(yīng)如火光般點亮她的心。
“因為……他是你的朋友?”
“我們稱不上朋友,只是行事上的伙伴!彼麉拹旱卣酒鹕硗蛴陌荡巴,拒絕多談。
阿爾薩蘭還是有感情的,否則他不會在意朋友的安危,不會在她每次出府時都急急將她追回。雖然這只是小小的在乎,卻可能成
為日后深深的牽絆。
“我?guī)湍懵?lián)系元卿貝勒。”
“虹恩!”安神父沒想到她會一同牽扯進來!澳悴幻靼资虑闋顩r——”
“我的確不明白!彼蠈嵰恍Α!翱墒俏液退_蘭的朋友有危險,總不好袖手旁觀。”
“你難道還聽不出來他們的計劃根本是慘無人道的……”
“你打算怎么和元卿聯(lián)系?”阿爾薩蘭巍然霸立她跟前。
“放心,我自有辦法,絕不會走漏半點風(fēng)聲!彼χ箘旁陬~邊抹上更多清涼藥油,辣得她眼睛刺痛。需要一點東西來鎮(zhèn)定神
經(jīng)。
阿爾薩蘭只瞄了二總菅一眼,他立刻傾身上前。
“蘭福晉,小的跟您一道去,有個照應(yīng)。”
“也好!彼s緊趁自己還沒后悔之前動身上路。
“啊,我……有件事得特別聲明。我可以替你幫忙聯(lián)系你的朋友,可你也得答應(yīng)我,別出手傷害我大哥!
阿爾薩蘭瞪她許久!靶小!
“那……我走了!彼赂业爻麪科鹱旖,似乎在期盼什么似地巴在門邊。
他無意給她任何無聊的回應(yīng),卻在瞥到她嘴角微抖的剎那,忍不住傲然丟下一句:“自己小心!
真是愚蠢的叮嚀。更愚蠢的是,他竟對她霍然舒展的眉頭感到滿意。看到那副嬌小背影離去時,忽然想一把抓回的沖動是怎么回
事?他不想讓這些臟事沾污她雙手的念頭又是怎么回事?
他閉眼深呼吸。他的自制力又開始混亂,仿佛某種難以根治的絕癥,一思及虹恩就開始發(fā)病。
“你要把天使也拖到地獄去才甘心嗎?”
阿爾薩蘭憤然狠瞪安神父,他卻不驚不懼,默默凝視回去。
“虹恩一心一意要給你全新的生命,你的回應(yīng)就是拉她一起陷到你的罪行里!
“我沒有要她替我做任何事!”
“她卻愿意為你舍命。目前她還搞不清楚你犯的罪,癡癡傻傻地全力幫你,如果她搞清狀況了呢?你要她如何面對自己的良
心。”
“她所做的抉擇,由她自行負責(zé)!
“她真誠地將一顆心雙手捧給你,你卻如此踐踏在地!
“省省你的口水吧,我不是來這里聽你訓(xùn)我人生大道理!”
安神父凝望他的背影,仿佛透視到他焦躁的心。“你跟那些丟棄她的家人一樣可惡。”
“少拿我跟克勤郡王府的混蛋相提并論!”
“可是你們?nèi)家粯颖闪印K募胰四盟?dāng)代嫁到鬼府的工具,你則拿她當(dāng)代替你下地獄的犧牲品。她想要的不過是個家,這個
夢想?yún)s被你們利用得徹徹底底!
“我沒有利用她,而且我也已經(jīng)給她一個家!
“你并沒有給她一個家,而是給她衣食無虞的牢寵。”安神父更加逼近。“薩蘭,快點收手,否則你所犯的罪孽,都會報應(yīng)在她身上。你要如此對待一個愛你的人嗎?”
這句話,凍住他的靈魂。
同時間,虹恩正火速趕往克勤郡王府,搬出禧恩助陣。禧恩約略聽了她的計劃,立刻興奮地答應(yīng),將虹恩改裝為丫環(huán),送往元卿
貝勒府邸。
“我忘了今晚的幽會?”元卿在文士滿座的廳堂外愕然一驚。
“是啊,外頭那位丫環(huán)是這么傳話,說她家格格等您好久了!毙‰S從恭敬稟報。
“是嗎?”這可奇了。他原本只覺得有趣,一到大門聽著來者聲音,即知大事不妙。
“元卿貝勒,我家格格一直在西安門洋教堂等您,都快亥時了還不見您人影,怕是您忘了,特地差我來一趟。”薩蘭怎會差虹恩
來?不論如何,事情一定出了差錯。
“我的確忘了。小順子,將外衣拿來,我要出門。”
“喳!币律阎,自然也照他暗示地把該帶的東西附上。
一抵達教堂,元卿立刻與阿爾薩蘭進入內(nèi)房密談,虹恩只能守在外頭,無法參與。
子時一刻的梆子聲才響起,大批人馬殺往教堂的喧嘩立即涌上,在教堂門口爆出巨響。
“開門、開門!再不開門老子就撞門了!”
“大哥?”虹恩一聽這陣怒喝,差點嚇破膽!八鯐返酱颂?我明明已經(jīng)很小心——”
“蘭福晉,快隨我來。”二總管馬上將她拖入密室。
“可是——”
“去吧,這里由我應(yīng)付。”安神父在門前一笑,安撫了她的心,乖乖離去。
“叫你開門,拖拖拉拉地在摸什么?”門才開了個縫,大貝勒當(dāng)場猛然一踹!拔乙呀(jīng)將這里團團包圍了,你們誰也別想溜出
去!
“請問深夜來訪,有什么事嗎?”
“你不用再裝了,洋教士,我的人馬確實盯見了元卿貝勒鬼鬼祟祟上你這兒來,你的陰謀已經(jīng)完了!”
“我沒有什么陰謀——”
“還敢狡辯!我有確切證據(jù),元卿貝勒、御貓貝勒正是少女?dāng)囝^事件的主謀,而你,八成就是共犯!”
“我?”安神父張口結(jié)舌!拔也]有——”
“搞不好正是你這邪教在行妖術(shù),所以濫殺無辜為祭品!”大貝勒兇猛一喝!敖o我搜!把這教堂里的人全押進地牢里。”
“喳!”轟然振奮的巨響突然被內(nèi)房里悠然的淺笑聲打斷。
“蘭陵美酒郁金香,玉碗盛來琥珀光。哪兒來的不識相家伙,如此壞人雅興?”
“乖乖束手就擒吧,元卿貝勒!連同你房里的人,也一塊給我滾出來!”看他還能嘻皮笑臉到幾時。
“怎么,擺出個逮捕犯人的陣仗歡迎我,也太給我面子了吧!眱(yōu)雅的身子緩緩步出,飄飄然仁立門前,一杯美酒掬飲在手。
“你繼續(xù)裝胡涂吧,老狐貍?次掖笮趟藕蛑螅氵笑不笑得出來!
“逮捕人總得有個理由。請問,你的理由為何?”
“你今夜在此密商的陰謀就是理由!”
“我的陰謀?”
“阿爾薩蘭,滾出來!躲在別人背后算什么英雄好漢!”別以為搬個貝勒爺擋在前面他就不敢動手。
“手腳放干凈點。”元卿不悅地揮開大貝勒打算縛住他的大手。大貝勒這一閃,才愕然發(fā)覺這家伙武功底子不淺,輕輕一揮就攻
向他腕骨要穴。
“既然如此,休怪我無禮!贝筘惱帐謩菀槐,官兵們立即抽刀包圍,準(zhǔn)備決一死戰(zhàn)。
“元卿貝勒!卑采窀富帕恕
“我投降。”無卿悠哉舉起雙掌。
全場人馬一愣。
“啊啊啊,等一下!彼眯淖柚构俦鴤冝D(zhuǎn)而闖入房里!皠e這么粗魯,我替你們把人請出來不就得了!
“少跟老子玩花樣!我早已……”大貝勒見到房里人影現(xiàn)身時,失神咆哮!办鳎!”
房里的人怎么會是他家的死胖妹?
“哎,都怪我出門不小心。才會被你大哥盯上,壞了咱們的好事!痹洳粍俑锌負碇鴪A圓的小身子入懷。禧恩的表情和腦子一片空白,榮登極樂仙境。
“這到底是怎么回事?你們把話給我說清楚!”大貝勒幾乎吼翻整座教堂。
“我倒想請你把話說清楚!痹鋼е餍靶肮雌鹱旖!澳阏f,我和禧恩格格幽會犯了哪條王法,得派大批人馬圍捕?”
大貝勒啞口無言的瞬間,阿爾薩蘭已在城南砍下第八顆腦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