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準時。
這是個好習慣。
你的記性真不錯,早泡好等你了。呵呵。
試試吧!
如何?
謝謝夸獎。
不,那是屬于“山人”、“名士”之流。我之所以愛茶的理由,其實好簡單的,和“愛佳人”一樣,無非是享樂自己,也裝點自己。
是的,好的泉水是必要的。唐伯虎曾有《煮泉圖》,從題目上,便可以想見到。當時講究品
茶的名士,曾不顧路途遙遠雇了專船去惠山運泉煮茶。
沒有泉水?
當然也有辦法的。鐘伯敬寫過一首《采雨詩》,有小序云:“雨連日夕,忽忽無春,采之淪,色香可奪惠泉……”
無可奈何之中,采雨以代名泉,也不失是一個法子。
我沒那么講究,以現在這環境也不可能那么講究,雖然我也很想。
碧螺春。
一直喜歡碧螺春,毛茸茸的小葉,看來很特別,茶色也漂亮,碧瑩瑩的。
你品出什么味兒?
不錯,喝起來有點像《小五義》中那位壯士對茶的形容:“香噴噴的,甜絲絲的,苦因因的!
朋友送的。
最愛?有的,曾經有朋友送給我一種云南的雪山茶,白色的,秀長的細葉,透著草香,產自白雪半山,杜鵑花的玉龍雪山。
是我夢中的極品。但是不知何故,芳蹤隱匿,無處尋覓。
選好了嗎?
怎么會挑中它?呵呵。
聽完過后,你可能又要難受半天了。好吧,就是它——雛菊!
我小時候住的小村莊很美。寂寥的天空,總泛著令人炫目的彩霞和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火燒云,紅彤彤的,像天堂失火了一般;金黃色的小雛菊喧鬧著一直鋪到天邊,冰著太陽的余暉,美麗的如黃金薄片;村里的湖水籃的離奇——是的,藍色。
沒錯,通常湖水都是泛著綠色的,但我們村子的湖水卻很奇怪,總是閃爍著緘默的藍光,那樣的藍,那人們一見到便像見到一位真正的美女一樣,看一眼便再也無言了,那藍的攝魂的風景會洗滌所有人的視野——我小時候常常對這種美麗的金黃和深沉的藍色覺得不可思議,不知道為什么,它們使我不斷地聯想到生命的危險;湖邊有片桑樹林,枝葉濃重,彌漫著溫柔和永柜。
? ? ?
桑樹林北邊兒有戶人家,住著一家三口,當家的老頭兒姓秦,脾氣很不好,又固執,老伴有些怕他,老兩口守著個待字閨中的女兒,她叫染香。
印象中,那時染香姐姐應該有十八歲了,我那時小著呢,才五六歲。
是的,她美。
她美極了,非常非常美。
即便是到現在,我也從來沒見過有一個女孩美的過染香姐姐的。她的眼睛又大又亮,忽閃忽閃的,像天空的星子一樣,不知劃亮了多少年輕小伙子的心神兒。
因被父母視為寶貝,染香姐姐被秦老爹管束的甚嚴,讀完小學便不肯讓她讀書了。她很少出門,一般人家也難到她家里串門。
我倒是常常往染香家里瘋跑。因為染香姐姐的手極巧,會用草編各種各樣的小動物,小豬啦,兔子啦,小蚱蜢啦,漂亮極了。
我常常纏著她一編就是一個下午,總是到天快黑時才被媽媽死拽回家吃飯,還哭死騙活地賴著不走,這時染香姐姐便會蹲下身來,幫我拭掉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兒,軟聲地哄我:“囡囡乖,別哭了,回家去吃飯,明天再來姐姐這兒,姐姐繡個香袋給你!
我頓時止住哭聲。染香的針線活兒也是做的極精致美麗的,從鞋墊到布鞋,到小孩子的小帽兒,到雜七雜八的香袋,布包之類的,常常會吸引到鄰村的貨郎來收購她做的針線活兒。
我現在回想,也許更吸引他們的是染香姐姐的美麗。
我破啼為笑,乖乖地跟著媽媽回家。
愛?
可我是個小女孩兒呀!如果我是個小男孩兒,也許是愛她吧!
很奇怪的感覺,你有沒有過這種經驗,你生命中總會有個人是讓你特別喜歡的,他或她無論做什么,你都有一種強烈仿效的愿望?
對的,就是這樣的感覺。
最常來染香姐姐家門口收購針線活的,是近村一個叫丁鵬的青年貨郎。印象中他老是游鄉串戶的,小伙子長的憨憨的,心腸極好,常常送我吃麥芽糖。
每次他來桑樹底下,染香都會買他的五色線、小鋼針。他則會收購染香做的布鞋,繡的鞋墊,五彩香布袋,兒童小花帽等等,那些繡品上面,繡的最多的花兒就是雛菊。
染香最喜歡村里遍地開的雛菊。她曾帶著我采那些小小的金黃色小花兒,曬干,制成茶。小時候,我賴在染香姐姐懷里,總是嗅到她懷里有一股雛菊的清淡香味兒。她看到開得茂盛的小花兒時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:“看,它們多美。
我這時總愛看她欣喜的表情,她的唇角向上揚起來,笑得就像那開得最燦爛的小花兒一樣,不不,比那些小花兒好看多了,我總是在心里反駁她:“它們哪里有你美。
不過,那花兒的生命卻是極短,早晨開的最是茂盛,到傍晚時卻是凋殘了,染香曾跟我說:
“把花兒繡在這些鞋呀袋兒上面,它就永遠不會殘的,永遠都開的那么熱熱鬧鬧,新新鮮鮮。”
染香有一張美麗的臉,也有一顆美麗的心。
這樣的染香是吸引人的,吸引著村里許許多多年輕的小伙子,也吸引著常常挑著擔子來的丁鵬。
每次染香姐姐換好針線或是售完針線活兒,甩著長長的大辮子走進家門前,丁鵬總要再喚她一聲。待她駐足回眸,他急急追上去,說是算錯了賬或找錯了錢,然后把多的錢交到染香手里,才又退到桑樹下,那眉眼閃著滋潤。
這時候我們這些小孩兒偷吃了他的麥芽糖,他也不會發覺,即使是發覺了,他也毫不在乎。
次數多了,我們便掌握了這個規律,待到染香姐姐的背影快到樓門的時候,我們便代替丁鵬先喚了起來。這時候,染香也下意識地轉身,而丁鵬反而不好意思追上去,只是對著回眸的人兒怔怔地看著。有一回,染香姐姐挑他的針針線線時間長了點,她娘便在門口喚她。在急急交易錢物時,丁鵬竟捉了她戴著青鐲的玉腕。
染香趕緊躲開,飛紅著粉臉兒跑了。我好奇地看丁鵬,他似乎很興奮,賞了我一顆猴兒糖,擔起挑子,手中搖晃著清脆的撥郎鼓,有情有韻地游鄉去了。
? ? ?
你笑什么?
呵呵,那時候的人,可不像現在。
那時候的人對感情的表達含蓄多了。
后來,我便常常瞥見染香姐姐總是一個人躲著偷偷的笑——在她繡花兒的時候,在她采菊花的時候,在她制茶的時候——她笑著笑著兩頰就飛紅了起來,我常常不知道是為什么,我總是走過去摸她的額頭,傻乎乎地問她:“染香姐姐,你生病了嗎?你的臉好紅啊,你在發燒嗎?”
染香總是樂的一把抱過我,親一下,笑呵呵地說:“傻囡囡呢,姐姐沒有生病,姐姐不知道有多幸福啊!”
我卻不明白,原來臉紅的時候就是叫做幸福的。
染香姐姐一直這樣偷偷地笑著,直到那一天。
那是個有小月夜的黑夜,大桑樹的濃陰將沉睡中的染香家的院子罩了一大片。
染香姐姐的爹——秦老爹頭枕著門檻睡在樓門下。睡夢中他突然聽見輕微的一聲撲通,還未聽明白,一會兒又聽見女兒的房中似有低語和響動,老固執一驚,不能裝聲作啞了,他咋呼一聲:“賊!”
接著便聽女兒也“呀”了一聲。秦老爹起身去摸拌草棍,一個黑影兒從窗口跳了下去。小月給云遮擋,院外一片幽暗。秦老爹追問女兒怎么回事,染香卻什么也不說,只嚶嚶地低泣。
秦老爹又氣又急又覺得窩囊,頓感女大不能留的緊迫性。忍氣吞聲中,第二天,他就急急托了村里的張媒婆給染香說了婆家,毫不顧慮女兒愿不愿意,就擇了打發閨女的日子。
從那天開始,染香就一直哭一直哭。她被泰老爹鎖在屋里頭,我也見不到她,只能躲在她屋外頭,她悲慟的哭聲常常聽得我也忍不住在屋外陪她一起“哇哇”大哭起來。但秦老爹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似的,女兒的淚水絲毫沒有打動爹的心。接親的最后一夜,染香不哭了,竟滿口地答應了。那一晚,我終于見到了染香姐姐,她的眼泡兒都哭到紅腫起來了,但是,她仍是好看的很。她娘幫她梳妝,她穿的紅衣裳是她自己做的,許多次,我曾見到染香姐姐眼里含著朦朦朧朧的笑,認真細致地繡著那件美麗的衣裳。那衣裳繡了許多的黃雛菊,那花兒此刻喧鬧地開到了染香姐姐的裙邊兒,竟把她襯得那么美。
天亮了。
接親的隊伍來了,當吶聲、鑼鼓聲,震得半個村子都跳動起來,人們都涌到了染香姐姐家里,等著看咱們村里最美的一朵花兒被人摘走。
推開門,染香卻不在屋里,秦老爹氣瘋了,扯著嗓子又跳又叫:“給我找,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……”
? ? ?
找到了。
不,應該說是找到了染香的鞋。
在湖邊。
一只紅色的繡花鞋。
那鞋面上的小黃花兒像是枯死一般。
染香她娘呼天搶地地哭嚎起來:“女兒呀……我苦命的女兒啊……”秦老爹呆呆地站在她娘旁邊,像根木頭。
我的眼望向湖心,湖面上閃著藍藍的波粼,閃著一種禁忌的美,是這蔚藍清澈盈盈欲滴的湖水,吞沒了染香的生命嗎?
我突然覺得那湖水變得無比的怪誕與猙獰。
三天后,染香的尸體才浮上水面。
她的身體早就硬挺挺的。沒了氣息。
? ? ?
香消玉殞,喜事變成了悲劇,村西便添了一座丘著的新棺。
一杯黃土。是新墳,沒有雜草紛披,伴著染香姐姐的只有煙火灰痕,和無法掩蓋的荒涼之氣。
不知是不是染香姐姐的玉體有奇香,還是按老輩人說的,染香犯了什么星象,墳丘還沒過頭七,就有野狗不知打哪兒冒出來,對著墳嗅來嗅去。
秦老爹割了豬頭肉、炸了供香饃放到墳前,狗兒們分食了供香,仍嗅那新墳不肯離開。終于在一個午后,導演了群狗奇襲染香棺材的一幕。四村的狗兒有幾十條,嘯聚而來,刨開土堆,像羊抵架那樣對棺木發起沖鋒,以狗頭撞擊棺木。以利爪撩牙啃抓棺釘。像是瘋了一般勢不可遏。
眼看棺蓋錯位,劈裂,村里有人飛快地跑去給秦老爹報消息。秦老爹和一些村民帶著打兔槍趕來,怒不可遏,對著狗群連放三槍,才把惡狗逐散。但染香姐姐的尸體卻已有殘缺了。秦大娘對著損棺邊慟嚎,邊怨丈夫:“女兒呀……你的心愿娘知道……都是你爹這個老東西……”
為了保尸,秦老爹請來了風水先生。風水先生看后,七搞八搞,口中念念有詞了半天,才想個不能人士的變通之策,用花磚在棺周圍磚個墓。
防了狗,卻防不了人。
九個月后,那花磚墓被人偷偷地破開,棺木被掘出,染香的尸骨不翼而飛。
丁鵬?
不知道。
從染香姐姐出事兒后,我一直沒有看到他。
后來才聽村里的人們傳說,丁鵬在染香姐姐死后,害了一場大病,數月后才好,但從此卻病病傻傻的。
他的貨郎挑也不要了,代之以一只小包袱不離身。
不久,又有人見他整日在田野東刨西埋,沒有安定下來的時候。
誰也弄不清他在鼓搗些什么。
? ? ?
再見到丁鵬已經是十年過后了。
十年后,我在縣城上中學。一個周末回家,暮色淡淡中,我見一個人在一塊地里埋什么,雙腿跪地,專心致志的?墒俏业哪_步聲驚動了他。
他卻沒有回頭,迅速從土坑里捧出什么,放入臟兮兮的布包袱,扎了起來。
然后,他回頭看我,我幾乎和他打了照面。
幽幽夕照中,我認出這個蓬頭垢面的中年人正是十年前的丁鵬。
不,沒有認出。
他的神經早已經不正常,即使正常,也認不出偷他麥芽糖的我了。
“丁……你埋的什么?”
他似乎沒聽懂我的話,連理也不理我,背起他的包袱,幽靈似的朝田野遠處走去,消失在暮色深處。
一股涼風襲上我的后背,我突然認定,丁鵬包袱中背的是染香姐姐的骸骨。
? ? ?
在想什么?
雛菊?哦,就是野菊花。
你有沒有在秋日的黃昏去郊外閑逛過?
我喜歡。我常常一個人走著走著,就逛到郊外。
我喜歡一個人漫步山林的感覺,看每一片樹葉徐徐落下,聽每一朵花兒開的聲音。
是一種心醉的感覺。
秋日的野菊花是開得最繁榮的,但黃昏卻是它們生命的盡頭。雖然如此,那一簇簇開在山坡上,小路邊,謝在山坡上,小路邊的野菊花,仍固執地帶著一抹嫣黃鋪到天邊。
也許它要人們永遠記得它的美麗,就好像我永遠記得染香姐姐的美麗一樣。
茶味如何?
怎么能用咖啡來作比呢?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東西。
喜歡就好。
品茶有它的先決條件的,就是生活安定。
妙玉對茶曾有妙論:一杯曰品,二杯曰解渴,三杯就是飲驢了。
茶有冠心蘇合丸的作用,那時可能尚不明確。飲茶要諦應在那只限一杯的“品”,從咂摸滋味中蔓延出一種氣氛。
成為“文化”,成為“道”,都少不了氣氛,少不了一種捕捉不著的東西,而那捕捉不著,又是從實際中來的。
若要捕捉那捕捉不著的東西,需要富裕的時間和悠閑的心境。
我想,這兩者我都處于“第三世界”。呵呵,不提也罷。
下個星期可能不行了,我要去拜訪幾位朋友。
下下周的周四晚上,行嗎?
好啊。再見!
【附】雛菊,又名野菊花成蓬篙菊。菊科。半耐寒性草本植物,高一二尺。葉長橢圓形,深裂多缺刻,有葉柄及小托葉,互生。花冠頭狀,周圍罩瓣舌狀,中間管狀,色有白、淡黃等,花期甚長,自三月開到十月。莖葉嫩時可食,稱蓬蒿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