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等他『工作完畢』后,妳要過去找他嗎?」洛伯虎睞著她,關心地問道。
詩曉楓輕咬唇瓣,點了點頭。
「如果他忘了妳呢?」
這問題雖然有些殘酷,卻問得很實際。
先別提那笨蛋月老的法術沒人確定可以維持多久,光依那小子如此天天被摧殘的情況看來,就讓人不得不憂心,這小子的記憶力還能夠撞剩下多少?
「他……應該……不會吧?」
不怪洛伯虎,就連詩曉楓自己都沒有信心了。
「別怪我潑妳冷水,但咱們總得先做好最壞的打算吧?」
「如果真的是這樣……」詩曉楓不安地輕咬著唇瓣,「我便留在青城山腳下賣豆腐,賣到他記起了我為止!
賣豆腐、賣豆腐腦、賣臭豆腐、賣豆腐干都可以的。
「如果他一輩子都想不起來呢?」小姑娘,妳一定要如此沉迷嗎?
「那我就賣上一輩子!」不咬唇了,詩曉楓用的是十足堅定的語氣。
洛伯虎想嘆氣,認識她這么多年,這還是他頭一回見著了她的執拗。
在以往,每回遇上了她解決不了的事情時,她只會用哭、用逃避來面對問題,她變了,真的變了。
是她終于長大了,還是月老的法術太強?
「曉楓,別怪我沒事先提醒,青城派創派宗旨即以修道養氣為主,徒眾中過半都是道士,就算沒當道士,也多半將情愛糾葛視作了妨礙修道的毒蛇猛獸,避之唯恐不及,代表人物之一,正是那與郎焰交好的郎童意!
洛伯虎睞著詩曉楓,繼續往下說。
「那老頭年輕的時候,曾經在雙方父母的強逼之下,與一名女子有了婚約,但他口口聲聲說是遭人設計,抵死不從,這婚約一拖拖過了數十年,害得對方年華老去且終生未嫁,他卻仍是無意履約!
聞言,詩曉楓訝然,「莫非那女子,正是我姑婆?」
洛伯虎點點頭,這事是那日他同詩伯父去找詩家姑婆商量事情時,在得知了郎焰來歷后,回程路上詩伯父跟他提起的往事。
沒想到間隔兩代,郎家男兒再度成了詩家女子的克星,前車之鑒,讓詩伯父不得不為女兒起了憂心。
原來如此!
詩曉楓聽得微微心疼,姑婆從未向她提起過此事,姑婆終身未嫁,她之前還以為那是因為姑婆會武,眼界不同于一股女子,卻不知道她早已訂了婚約。
莫怪那日在竹林里,郎意童一聽見姑婆的聲音會嚇得立刻開溜。
就不知道那郎意童對于姑婆,純粹是因愧生懼,還是其實他也是對姑婆起了些許心動,但因著理念不允許,所以才會嚇得不斷逃避?
正自胡思亂想之際,那立于殿中央的郎意童恰在此時開口。
「青城祖師力主學道做功夫,入門下手,以清靜為宗,何為清靜?」
殿上眾人還在思索,那被懸在半空中的「鐘槌」悠悠開了口,「一塵不染之謂清,一念不生之謂靜!
「如何不染?又如何不生?」郎意童再問。
「時時領法,刻刻滌心!够卮鸬氖谴蟮茏咏。
「錯!」
郎意童一邊嚷錯一邊扯繩,鐘響匡匡,聽得眾人頭皮發麻。
「以沉思為法,以冥想為功?」這次換的是桑焠開的口。
「還是錯!」
再度鐘響,別人答錯,郎焰受過,瞧熱鬧的眾人里有人因著瞧上了癮,一個不留神竟然拍手叫好起來,為自己引來了不少責難眼神。
安靜瞧瞧就好,別讓人瞧出咱們骨子里的嗜血本性,好嗎?
「事事無為,處處斷念!馆喌饺茏幽趤泶鹆。
「錯錯錯!」
郎意童毫不留情地又扯了一「槌」。
「沒完沒了!」朱紫紫瞧著生悶,覺得很是無聊,「這殿上百多個人,若一個接一個答錯,豈不敲到了天黑?」
幸好甭等到天黑,那「鐘槌」索性自個兒開口回答。
「清靜宗,不離『靜觀』,不離『止念』;由靜凝、靜觀而至無觀,由寡念、止念而至無念:如以火煮水,功至熱極,則水自沸而化為氣;如以寒凝冰,功至冷極,則水自凍而結為冰,初不必求氣求冰也!」
「說得好!那么……」
陡地,一把疲弱嗓音,由殿堂后方緩緩傳出。
「若以沉思冥想為功,『看話頭』、『參死語』又有何不妥?」
「鐘槌」沒張開眼睛,似乎也沒發覺問話之人已非郎意童,他想了想再度沉聲開口。
「凡此二項均有客觀意象及主觀心象在,墮入死局難以回天,『無為則無不為,無生則無不生』,理事俱泯,則自內外交融:體用跡滅,則自物我無分,由平淡之極,到絢爛之極,由絢爛之極,復歸于平淡之極:此乃『真人境界』,在此境中,無先后天之分,合先后天為一,而可作出神入化之逍遙自在游矣!」
聽完「鐘槌」的回答,疲弱嗓音頓時開懷大笑,化疲為清,在一群仆役的扶持下,緩步踱出了后殿。
那是名面色蠟黃如鬼、病容沉沉的枯瘦中年男子。
殿外眾人或許不識男子,但滿殿的青城門人瞠目愣視,接著忙不迭地起身改為跪姿。
「掌門金安!」
此時眾人才知,原來那中年男子正是臥病多年的青城派掌門郎遠山。
郎遠山并未答禮亦未喊人起身,他只是用著炯亮眼神,盯著那還被縛懸在半空中的郎焰。
「執法長老,懲戒期滿,可以放人了吧?」
郎意童呵呵笑著,縱身飛高,掌氣飛切過去,麻繩立斷,郎焰由空中旋身落地,先同其他師兄一樣單膝跪地請安,繼之站起攙扶著父親的手臂。
「爹,您干嘛起來?您的臉色……」
「爹好多了,焰兒莫愁!估蛇h山阻止郎焰的詢問,他呵呵慈笑地問:「天天當鐘槌,感受如何?」
郎焰看見父親臉上久違的笑臉,心頭一暖也跟著笑了,「晨昏定省!
「很好,很好。」郎遠山欣慰開懷。
就在下一刻,郎遠山陡然斂下笑容,端肅起臉色。
「孩子,跪下!」
郎焰一愣,雖不懂父親何以瞬間變容,卻還是乖乖地膝頭落地。
半晌之后,偌大的祖師殿上緩緩響起郎遠山難得精神抖擻的嗓音。
「青城派創自青城山人,道法上肇關尹子,遠山不材,近十年內均未能恪盡掌門職守,深引為憾,而今,青城派第七十九任掌門人郎焰接令……」
此話甫出,殿堂內外俱皆嘩然,雜音不絕。
郎遠山卻彷佛都沒有聽到,徑自由懷中取出代表青城掌門的金色令牌,微顫著枯瘦的手,將其交到那還傻愣愣跪在地上的郎焰手里。
「自今日開始,青城派交由郎焰接掌,執法長老郎意童身兼護法,任何可能會造成對新任掌門不利的因素,一律清除!」
「師父!」
「掌門!」
您是不是病胡涂了?
您怎么可以將青城掌門如此重大的任務,交到一對貪玩的老少手上?即便……即便他們一個是您的叔叔,一個是是您的獨子!
您莫非是想將青城派自此導入萬劫不復的境地?
眾聲嘩然嘈雜,人人都有話急著想要講。
但他們都沒有機會了。
在吐出了「一律清除」四個字后,郎遠山身子倒下,落在郎焰及那些急著撲過來的徒兒門人之間。
青城山,喪鐘響起。